浙江省德清县俞平伯纪念馆,藏有一批俞平伯先生之子俞润民、陈熙夫妇捐赠的关于“德清俞氏”的文物资料,其中有俞平伯先生手书《重游鸡鸣寺感旧赋》的原稿。《重游鸡鸣寺感旧赋》是俞平伯先生为怀念好友朱自清先生而作,收入《俞平伯旧体诗钞》。诗完成于1959年春天,俞平伯时年59岁,是他学术创作精力的最佳时期。
朱自清和叶圣陶可能是俞平伯先生两位最为重要的好友。朱自清,1898年出生,1916年考取了北京大学的哲学系。俞平伯比朱自清小两岁,但却比朱自清早一年考上北京大学。1921年底,俞平伯预备第二次出国留学,12月31日,朱自清、叶圣陶、许昂若为送俞平伯赴美国,在杭州合影照留念。
1922年初,俞平伯和朱自清、叶圣陶等人创办的《诗》月刊创刊。这是五四运动以后出现最早、以提倡新文学为主张的进步诗刊,在当时倍受社会的关注。《诗》月刊创刊后,俞平伯和叶圣陶、朱自清等人的交往颇为频繁,不久他们又合编过文学刊物《我们的七月》和《我们的六月》。1923年8月初,俞平伯与朱自清同游南京,对夜游秦淮河感受颇深,而后分别创作了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被传为佳话。
1924年,经人推荐俞平伯到杭州第一师范学校任教,当时朱自清也在那里教书,好友重逢无比欢喜。虽然俞平伯只在那里教了半年书,但由于他和朱自清都喜欢探讨新诗,两人之间的友谊日渐加深。朱自清为俞平伯出版的书作过序。下面是他为俞平伯出版诗集所作序中的一段文字:“平伯底诗,有些人以为艰深难解,有些人以为神秘;我却不曾觉得这些。我仔细地读过《冬夜》里每一首诗,实在嗅不出什么神秘气味;况且作者也极反对神秘的作品,曾向我面述。或者因他的诗艺术精炼些,表现得经济些,有弹性些,匆匆看去,不容易领解,便有人觉得如此么?那至多也只能说是“艰深难解”罢了。但平伯底诗果然“艰深难解”么?据我的经验,只要沉心研索,似也容易了然,作者底“艰深”,或竟由于读者底疏忽哩”。(转引自孙玉蓉:《俞平伯年谱》,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版)
朱自清逝世于1948年8月12日。失去了一位知己,俞平伯非常悲痛,他连续创作了《诤友(朱佩弦兄遗念)》《忆白马湖宁波旧游(朱佩弦兄遗念)》等两篇散文,表达了对好友的思念。俞平伯从自己与朱自清的交往中,深深感到“直谅之友胜于多闻之友,而辅仁之谊较如切如磋为更难”。他说:“古诗十九首,我俩都爱读,我有些臆测为他所赞许。他却搜集了许多旧说,允许我利用这些资料。我尝创议二人合编一《古诗说》,他也欣然,我只写了几个单篇,故迄无成书也。”
1959年,俞平伯与叶圣陶等以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前往江苏省视察。一行人到达了朱自清先生的故乡扬州,俞平伯显得心情很沉重。据说当天也正好有一辆便车去往南京,突然间俞平伯不跟其他人打招呼就急匆匆地上了这辆去往南京的车,使叶圣陶等摸不着头脑,直至后来俞平伯将写好的《重游鸡鸣寺感旧赋》给他看后他才明白,原来俞平伯是去重访他早年曾和朱自清一同游览过的南京鸡鸣寺,以寄托他对好友的怀念。其中有句云:“地仿佛其曾莅,如色丝之褪黄;人萧索以无偶……”写得一往情深。笔者曾听俞润民夫妇说过,三十年代初,朱自清和俞平伯同在清华大学任教。俞平伯的家就住在清华南院七号楼,朱自清家属当时远在扬州,所以他住在清华南院的教师单身宿室,俩人的住处很近,平常来往很方便。据说俞平伯经常邀请朱自清到自家用餐,而朱自清很自然地要求付给伙食费,一再推辞不过,俞先生家人只好把朱先生交来的钱增加到伙食费里,使每天的小菜特别丰盛。
1937年,卢沟桥事件发生以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均南迁昆明。俞平伯因侍双亲未能前往,朱自清先生作了三首七律《怀平伯》寄给俞先生。诗中有:“西廊移居邻有德,南院共食永相念”之句,表达了他和俞平伯分别后的思念之情。
展品中还有一件题为《送朱佩弦兄游欧洲》的手稿,抒写了俞平伯和好友离别时的感慨之情:
翰海停车挹晚凉,乌拉岭外有斜阳。
稍将远志酬中岁,多作佳游在异乡。
五月花都春烂漫,十年雾国事微茫。
槐阴时雾灯前雨,明日与君天一方。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的那天,俞平伯加入了北大学生会新闻组,偕友访商会会长要求罢市,并向群众散发传单。俞平伯76岁时,有记者采访他当年参加五四运动时的情景,他却风趣地说:“我只是碰到了一点边”(孙玉蓉:《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俞平伯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7月版)。为了纪念,俞平伯写下了《忆往事十章》记之,诗云:
其一
星星之火可燎原,
如睹江河发源始。
此后神州日日新,
太学举幡辉青史。
其二
风雨操场昔会逢,
(自注:1919年5月3日晚,在京北河沿北京大学预科之风雨操场召开京师各高校学生大会)
登坛号召血书雄。
(自注:当场有酒后血书辞者)
喧呼声彻闲门巷,
惊耳谁家丈室中。
(自注:时随侍双亲寓室居东箭胡同,与大学后垣毗邻)
其三
马缨花发半城红,
(自注:京师道树旧多马缨花俗称绒花,天安门前尤盛)
振臂扬徽此日同。
一自权门撄中怒,
赵家楼焰已腾空。
(自注:曹汝霖住在东单赵家胡同)
其四
罢课争相罢市连,
新闻组好作宣传。
已教巨贾无青眼,
又向当街散白钱。
(自注:参加北大学生会新闻组时,偕友访商会会长,要求罢市。欲散发传单而纸张不足,代以送殡用之纸钱,上加朱戳穿标语,其不谙世情如此)
其五
风生萍末启以谈,
何用文心别苦甘。
同学少年多好事,
一班刊物竞成三。
(自注:先是北大中国文学门班中同学主持期刊凡三,《新潮》为其之一)
其六
阅人成世水成川,
小住京华六十年。
(自注:1915年来京,迄今65周年,期间离京他往者数载)
及见天街民主化,
重瞻魏阙峻于前。
其七
清明时节家家雨,
(自注:丙辰清明节微雨)
五月花开分外鲜。
“四五”真堪随“五四”,
积薪之象后居先。
其八
“外抗强权”如反霸,
“内除国贼”抵锄奸。
(自注:引文八字乃“五四”时口号)
昔年学子孤军起,
今日工农万口欢。
其九
北河沿浅柳毵毵,
军幕森严忆“六三”。
(自注:北河沿西岸清泽学馆,后为北大预科,又称三院。其年6月3日北洋政府军警拘禁各校生徒于此。残柳乾河,帐篷罗布)
唤醒群伦增愤激,
呼声遍应大江南。
(自注:其后政府慑于众议,巴黎和约山东条款未签字)
其十
吾年二十态犹孩,
得遇千秋创局开。
耄及更教谈往事,
竹枝渔鼓尽堪?。
(自注:当时余浮慕新学,向往民主而知解良浅)
人们通常只知道俞平伯是一位研究《红楼梦》的著名学者,其实,在学术上俞平伯的兴趣颇为广泛。他的第一首新诗《春水》,1918年春发表在当时最为著名的刊物《新青年》上。从1918年的10 月至1919年5月,他接连发表了好几篇关于提倡新文学的论文,如《白话诗的三大条件》(1918,10);《打破中国神怪思想的一种主张――严禁阴历》(1919,2);《我之道德谈》(1919,5,1)。1918年底,他又与同好筹备成立了北大学生学术团体《新潮社》。1919年1月《新潮社》月刊创刊,俞平伯被推举为干事部书记。五四运动过后不久,俞平伯又在《新潮》刊物上发表了《社会上对于新诗的各种心理观》(孙玉蓉:《中国现代文学史资料汇编・俞平伯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7月版)。
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俞平伯先后出版了“新诗集《冬夜》《西还》《忆》和《雪朝》(与朱自清等人合集)”(彦火:《俞平伯的创作生涯及其它》,载1979年香港《新晚报》),和朱自清等人创办了《诗》杂志。并发表了多篇具有学术价值的以提倡新诗和新文学为主题的论文,《白话诗的三大条件》是其中较为著名的之一。他提出创作白话诗的三大条件,认为创作白话诗首先用字要精当,其次音节要谐适,第三说理要深透。对于旧体诗词的创作和研究,俞平伯也很有成果,他的《读诗札记》《读词偶得》《清真词释》等在三十年代就已出版。除此,俞平伯还出版过好几本散文集:《剑鞘》(1924年)、《燕知草》(1928年)、《杂拌儿》(1933年)、《杂拌儿之二》《燕郊集》(1936年)、《古槐梦遇》(1936年)。1987年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召开了 “纪念俞平伯先生从事学术活动65周年大会”,社科院院长胡绳先生致词时对俞平伯所从事的学术活动给予了全面和公正的评价:“俞平伯先生是一位有学术贡献的爱国者。他早年积极参加五四新文化运动,是白话新体诗最早的作者之一,也是有独特风格的散文家。他对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包括对小说、戏曲、诗词的研究,都有许多有价值的、为学术界所重视的成果。”(《俞平伯先生从事文学活动65周年纪念文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著,《巴蜀书社》1989年版)。
1997年11月,俞平伯的全部著作汇集十卷,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